每年12月3日是国际残疾人日。残疾青少年是一个特殊的困难群体。残疾儿童有精神障碍、聋哑、脑瘫、唐氏综合征、肢体残疾等类型表现，残疾儿童的家庭绝大多数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贫困情况。希望工程没有忘记残疾青少年这个特殊群体，特教学校的教育正是为了让每一个残疾孩子有书读，让每一个生命绽放光彩。

我第一次采访特教老师是38年前。1987年我到北京什刹海采访西城区东明聋儿语言听力康复中心，深感特殊教育是一门专门的学科，特教老师不仅要有爱心，而且必须专业化。江西省的希望工程不仅关爱健全的孩子，也向残疾孩子伸出援助之手，特教老师大爱无疆，催人泪下。

走进江西省上犹县特殊教育学校，只见两栋砖红色的教学楼上写着这样的大字：“让每一个生命绽放光芒”“有教无类，有爱无障”。这两句标语吸引着我的眼球，打动了我的心灵。

上犹县位于江西省赣州市西部，是2019年脱贫摘帽的深度贫困县。上犹县特殊教育学校是县里******的对听力障碍、智力障碍、脑瘫儿童实施九年义务教育、特教科研和康复训练的公办寄宿制特殊教育学校。全校143名学生，大部分是上犹县本地的孩子，农村的占三分之二，三分之一在县城有住房。学校有24个公办教师，还聘任了8个老师。

袁红红出生于吉安市万安县，她家有一个智障亲戚经常被当作另类，没有朋友。她看到这个亲戚的不幸经历心里特别难受，高考时毅然决然地报考了南昌豫章师范学院特教专业，2018年9月毕业后来到上犹县特殊教育学校，担任六年级班主任。

一些重度和极重度残疾儿童，因身体条件、家庭因素等，只能待在家里而去不了学校。上犹县特殊教育学校决心送教上门，让适龄残疾儿童都享有平等接受教育的权利。

第一次到农村上门送教，袁红红就看到10岁的重度脑瘫患儿曾凡盛四肢严重萎缩，终日卧床，吃饭没有咀嚼能力，得奶奶将饭菜嚼碎喂给他才能吃下去。触景生情，袁红红想起了自己已经去世的智障舅舅，心里特别难受。曾凡盛家离特教学校有7公里，无法到学校上课，袁红红就一个月两次送教，耐心地教他学习。有一天，她突然发现曾凡盛对音乐感兴趣，她一拍脑门：对啊，我们应该进行音乐疗法，艺术康复！

袁红红与三个老师一道骑着电动车带着铃鼓、摇铃来到曾凡盛家，他的奶奶看到老师来了特别高兴，拿出烫皮、米粿招待客人。袁红红与老师一道打着铃鼓给他放音乐听，贝多芬失聪了，可是音乐在他的灵魂上迸发出火花。他们要让音乐帮助脑瘫患者建立节奏感，启迪他们封闭的心灵。奇迹发生了，在优美的音乐旋律感染下，曾凡盛开心得手舞足蹈，跟随音乐的节拍动起来。他的奶奶激动得流泪，说自己的孙子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虽然送教上门又苦又累，但是袁红红无怨无悔。

特教学校早晨8点40分上课，下午4点30分放学。当时有二十几个学生住校，男孩子学习汽修，女孩子学习插花、美甲美容，有专门的教材。袁红红白天教语文课，晚上去盯学生上晚自习，督促他们听说读写。

蒙芳是南康县人（现为南康区），从小跟随父母到上犹县生活。她的表姐在南昌豫章师范学院念书，受其影响，她也报考了师范院校，毕业后在上犹县二小担任副校长，2012年兼任上犹县特教学校校长。从一线教师到特教学校校长，她面临的挑战重大，立志做一番没有做过的事业。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特教学校办学资金不足，校园没有绿化美化。学校地面大多是水泥地，学生宿舍没有床上用品。特教学校的自闭症学生越来越多，他们重复做某一个动作，连续甩手两个小时，有时候会呆呆地盯着电扇看一个小时。蒙芳是个有心人，不惧挑战 ，迎难而上。

开始，特教学校招不满老师，只有6个公办教师。蒙芳殚精竭虑地寻找学习特教专业却在普通学校任教的老师，发现平富小学的李书海和营前小学的赵霞大学都是学的特教专业，于是千方百计把他们挖了过来。

蒙芳发现文艺节目能够激发特教学生的灵感，就用一个学期组织排练节目。为争取社会支持，她开始走进一个个企业、一家家单位、一户户商铺，苦口婆心地宣传特教学校、介绍特教学生、传播特教梦想。她用半个多月时间跑了100多家企事业单位，与同事们一起晒成了“黑脸校长”“黑妹老师”。

2014年国际助残日，蒙芳给县民政局、财政局、残联、妇联等单位发了100多张邀请函，邀请他们来学校参观，在上犹县最繁华的广场观看演出。每个人心中都有温暖和柔软的一面，接到邀请函的所有单位都派人来到学校。财政局捐赠了1万多元的床上用品，上犹县慈善会每年给特教学校的每个孩子200元购买衣服，教育部对口帮扶上犹县，中国社会科学院扶贫办也对口帮扶上犹县，广东省上犹商会给学校寄来了奖教奖学金……随着学校“爱心汇聚、扶残助学”助残日文艺晚会成功举办，募集到的8万多元善款全部投入到学校设施建设中，解决了资金不足的困境。

当听力障碍者降生到这绚丽多彩的世界上时，他们的第一声啼哭同样响亮。海的喧哗、风的絮语、琴的低吟、鸟的鸣叫，同样使他们陶醉，而妈妈哼的摇篮曲，在他们听来，又是一首多么美妙的赞美诗。

然而，一场无情的霜雪覆盖了刚刚展开笑脸的花蕊，产伤、药物和其他意想不到的灾祸，无情地吞噬了他们的听神经，他们惶惑、惊恐，在他们的眼里，有声有色的世界突然变成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无声电影。他们眼巴巴地看着母亲的嘴角在动，却再也听不到那娓娓动听的旋律。妈妈，你在唱些什么？世界，你在说些什么？

面对无声的世界，他们静悄悄地生活着，因聋致哑，他们只能用手势来表达感情。高兴了，竖起大拇指；不高兴了，伸出小拇指。比比画画满足不了他们心灵的渴望、感情的宣泄。智力的聪颖使他们想说、想笑、想唱，而表达的低能却撕扯着他们的心。更加不能容忍的是：往往会有人投来鄙夷的目光，这目光深深刺痛了他们的心，这种常人无法理解的伤害，使他们变得孤独、烦躁、内向，像一头猛狮被困在狭窄的笼子里。

听力障碍者在特教学校，是症状最轻的学生，因为他们的智力没有受到影响。这些遭了霜打的花朵啊，在萧瑟秋风中痛苦地打着哆嗦，他们需要温暖，他们渴望阳光。

普教与特教是两条道上跑的车，相较于特殊教育出身的老师，普教出身的蒙芳开始是门外汉，她常说：“对特殊教育的认识几乎为零，一切都要从头学起。”

蒙芳积极外出参加培训学习，南昌、广州、深圳、昆明、厦门、霞浦、丰城、乐山、赣州、宁都、石城、兴国……到处都留下她学习的身影，她从书本上、网络上学习，全身心投入到实践教育中。结合所学理论知识和外出学习考察的经验，她制定出学校五年发展规划和办学章程，确定“让每一个生命绽放光彩”的办学宗旨，明确“有教无类、有爱无障”的教育理念。

作为校长，不仅自身业务要过硬，更要带好团队。在教学上，蒙芳从不落下一堂公开课、一次教研活动，对年轻教师更是耐心给予指导，用自己的行动去感染他们、引导他们。青年教师朱琳刚到学校，蒙芳就手把手地教她如何上好公开课，从内容设计到语言雕琢，一招一式、一言一行地教，朱琳老师很快成长起来了，现已成为学校的教学骨干。

凭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她带领老师们不断尝试，开设学校的校本课程、个训课、补偿课等。经过刻苦努力，她还成功考取了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资格证。就这样，她凭着一股韧劲，硬是从开办学校时的门外汉，迅速变身为特殊教育专业能手。

学校开办之初面临三大难题：没生源、缺资金、少教师。她不找借口，不讲条件，不畏困难，勇往直前。缺乏资金搞校园绿化，她带领大家一镐一锄，将黄土变成绿地；搞校园文化建设，她动员教师一笔一画完成，让学校每一个角落都充满文化气息。

来学校报名的孩子什么症状都有，有的脱裤子随地大小便，有的上课不进教室，有的打老师，有的患唐氏综合征向老师吐口水，晚上睡觉时有的哭泣，有的梦游……蒙芳要求老师要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奉献、特别能攻关、特别能学习，必须对孩子有爱心和耐心，晚上，老师要在40个住校生睡着后才能离开。安全对于这里的老师来说太重要了，当玻璃擦得锃亮时，连正常人都容易碰到头，更何况智障者。有一次，一个学生不小心用力碰到玻璃门，玻璃碎了砸在他的背上，老师们全吓傻了，蒙芳立刻下令把玻璃门全部撤掉，换成了木头门才放心。

由于山高路远，上犹县有20多个学生不能到校，2014年，蒙芳要求学校8个老师利用周末和节假日送教上门。营前镇和五指峰乡很远，能通车的地方就骑自行车、电动车去，不通车的地方就两条腿走路去，有时候要走50分钟到1个多小时。紫阳乡秀罗村的脑瘫患儿林子雄没有父亲，母亲年龄大，蒙芳带队开了1个多小时的车才到达。他们9年来进行了1万多人次的送教上门活动，推出“三定三查”本土化的送教模式，送康复、送培训、送物资、送牛奶、送水果、送教具、送被子、送衣服，每年至少一次，给智障孩子家庭带来欢乐。

蒙芳校长陪同我参观了学校文化长廊、电子显示屏、糕点工作坊、职业培训室、录播教室等，我也聆听了她讲课，深感特教老师的不易，校舍满足了特殊学生教育教学、特长发展、康复训练、职业培训的需要。她的每一句话语，都在播撒爱的种子；她的每一个手势，都在拥抱折翼的天使；她的每一个笑脸，都在使花朵拥有自己的春天。

康复训练越早介入越好，学校开办之初，蒙芳发现很多入学的残疾儿童因为经济困难、家长认知不够等原因，错过了最佳的康复期。当时学校师资匮乏，作为一名党员，她勇担责任，为这样的家庭撑起一片天。

建校9年来，蒙芳带领团队，跑了100多家企事业单位，筹得捐赠物资累计200多万元。2014年9月，在各部门的关心和支持下，上犹县开办了第一家智力残疾幼儿康复部，免费为全县147名0至7岁的智力残疾儿童提供早期康复治疗教育训练，减轻贫困家庭负担，为准确扶贫助力。

特殊教育有专门的课程，学校开展生活指导、语言训练、运动康复、集体训练、精细动作训练、认知训练、感统训练器材使用培训。

不要小看排练节目，这就是艺术康复的实践课。音乐唤醒了孩子们沉睡的脑细胞，舞蹈调节着孩子们僵硬的肢体，形体训练增强着孩子们肢体的美感。太阳睡醒了，朝霞张开双臂把太阳拥抱在怀里，天幕仿佛挂上了一块鲜红的毡毯，琴声回响在上犹县特教学校的上空，蒙芳要把这里的孩子培养成中国的海伦·凯勒。

上犹县黄埠有一个贫困户，姐姐子雯8岁，患有自闭症；弟弟子隽7岁，患有脑瘫。姐弟俩在广东医院和机构进行康复治疗，爷爷、奶奶租房陪同，经济压力非常大，花去近80万元。

2018年，姐弟俩来到上犹县特校接受免费幼儿康复训练，一年后，脑瘫的弟弟可以独自坐立了，自闭症姐姐能进教室配合学习了。父母二人欣喜万分，由衷地感谢特校带来的帮助和改变，他们终于能放心去打工了。

蒙芳是个有心人，她对毕业的40多名学生进行调研，发现学生成家的约占4%，就业的约占20%。父母不可能养孩子一辈子，学生如果不能就业，势必会给家庭造成长期的负担。

怎样才能提高毕业学生的就业率呢？关键是要教会孩子谋生的本领。上犹县特殊教育学校开展职业技能、劳动技能、生活技能“三能”培训，职业课上学习烹饪、雕花、十字绣、糕点制作、汽车修理、汽车美容、酒店管理等。对于智障孩子，一定要有人用爱保护他。蒙芳看到一个脑瘫的孩子坐在轮椅上，阿姨在给他喂饭，孩子在长大，父亲在变老，这幅画面深深地打动了她，她的心不由得一阵战栗，她捐赠给孩子一个轮椅，训练孩子的劳动能力，让他成为好家人、好帮手、好公民。她深知：培养好一名特教生，减轻一个家庭的负担，意味着帮助一个家庭重燃希望。

孩子们，你们是上天派来的折翼天使，让老师用心呵护你们。一束阳光，一个笑脸，一声问候，一股暖流，细致如我，真挚如你。你的每一点进步，都是开在我们心中的花。孩子，让我们一路同行，感谢你们给的那份单纯、快乐、勇敢。一路同行，你们的羽翼会更加丰满；一路同行，我们的路上会洒满阳光，洒满爱意。

2021年9月，蒙芳与上犹中等专业学校开展联合办学，探索“职特融合”办学模式，开办了志坚中专班，再送孩子们一程。为培养学生的劳动体验感，中专班有职业课，还开设了烘焙、酒店管理、园艺、汽车美容等专业课。通过特校就读和中专就读的多元化模式，为初中毕业生进一步接受中职教育开辟了渠道，孩子们做手工、做义卖、打扫走廊，根据劳动表现获得代币，可以用代币兑换鞋子、牛奶。

我观察过上犹县特殊教育学校学生的手工作品，有十字绣、绢花、脸谱、风车、台灯、剪纸、头饰、项链、珠串，非常漂亮。特教学生有自己的优点，按照生理学解释，一个器官失灵了，其他器官就会代偿性发达，听力障碍者的眼睛特别敏锐，哑巴的耳朵特别灵，聋哑人心灵手巧。23岁的聋哑生海燕是上犹县寺下人，小时候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姑娘，因感冒高烧不退，导致失聪。爸爸把她送到附近的学校随班就读，成绩的落后、沟通的障碍，让她没有朋友，没有自信。她对爸爸说：“我不想上学了！”

来到上犹县特校后，她变得活泼开朗，积极参加各类活动，还学了不少技能。2016年毕业后，她在县“勿忘我”花店工作，如今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曾经的她内向忧郁，如今的她阳光自信；曾经的她孤僻厌学，现在的她美丽上进；曾经的她不敢想象自己的未来是怎样的，现在的她用自己的努力创造幸福的生活、多彩的未来。

蒙芳是个先驱者，在赣南大地上率先实现了国家提出的特殊教育向学前和高职非义务教育阶段两端延伸的要求。孩子进了中专班还要再读三年，掌握一技之长，使心智成熟，增强社会责任感，学会感恩。学校始终坚持举行助残日公益演出和学生作品义卖活动，营造浓厚的助残氛围，联络了大批爱心人士，成立“犹江有爱无障”爱心家园。

本着“一个都不能少”的原则，她带领团队实现了上犹县300多名适龄残疾青少年能上学、上好学的目标，助力上犹县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她深有感触地对我说：“如果我能够把学前到中专毕业就业这条道路打通，那么我这辈子的教育生涯就值了！”

蒙芳启动“爱与责任的延续”工程，在校内成立了8个送教小组，与学校老师奔赴全县14个乡镇。走山路、过溪涧，对全县重度残疾少年儿童进行了摸底调查，走访特殊儿童家庭，宣传特殊教育理念，了解残障儿童家庭实际困难，9年来累计进行了1万多人次送教上门活动，为这些特殊孩子及家庭带去了希望。

2019年，学校有43个学生毕业，这些学生中她去过20多个孩子的家。学校一步步步入正轨的同时，蒙芳校长也在事业中成长。近年来，她进行思政宣讲50多场，被授予“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荣获“全国脱贫攻坚先进个人”“2022年全国最美教师”“全国巾帼建功标兵”“中国好人”等荣誉称号。

江西省宜春樟树市地处赣江中游，历史上是江西四大名镇之一，自古就是“八省通衢、四会要冲”的水陆交通要津，享有“药不到樟树不齐，药不过樟树不灵”的美誉，是中国中药协会******授予称号的“中国药都”。我在樟树采访的第一站便是江西省樟树特殊教育学校。走进校园，只见学生在做操，我一眼就看出有的学生是智力障碍，有的学生是唐氏综合征，有的学生是听力障碍……每当看到这样的孩子，我的心都会隐隐作痛。

学校现有33名在编老师，2名实习老师，127个在校学生，46个送教上门学生，12个休学学生，31个学前康复学生。学校有脑瘫、智力障碍、自闭症、多重障碍、唐氏综合征、听力障碍者。

在教师办公室，我见到了一位特教老师，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骆恋。她是宜春市袁州区人，1989年出生，2012年从豫章师范学院特殊教育专业毕业，在樟树特教学校从事特教工作11年，最初她的学生中听力障碍者居多。

大学期间，她在南昌启音学校实习，带了一届毕业生，都是听力障碍者，以江西籍学生居多。作为班主任，她无微不至地关心每一个学生，把学生从一年级带到八年级。住校的学生多，有的学生父母开学送来，放假才来接，一个学期全放在学校。有一天晚上，她下班后接到电话说学生邓阳阳突然发烧，她急忙赶到学校，把邓阳阳送到樟树人民医院。邓阳阳只有7岁，家住在南昌安义县，她的爸爸在北京打工，家庭是建档立卡贫困户；妈妈精神残疾，姐姐听力障碍，哥哥智力障碍，家庭收入全部来自爸爸。骆恋一看这个家庭没有一个人能够照顾邓阳阳，便打出租车每天接送她去医院输液，全程陪同，同时给她的爸爸打电话希望他回来照顾女儿。一个星期后，邓阳阳的病痊愈了，她的爸爸从北京回来后把女儿接走了，只要学校有资助项目，骆恋尽量优先考虑邓阳阳。

俗话说“十聋九哑”，有些哑巴的发音器官没有病变，只是因为听不到声音才不会说话。国家针对听力障碍儿童有免费耳蜗项目，骆恋竭尽全力为邓阳阳争取了一个名额，经过一年的康复训练，她已经能够说话了，义务教育阶段学习成绩很好。

9岁的方自立有重度智力障碍，家住樟树市经楼镇小洋村，地处偏僻，他的母亲同样有智力障碍，父亲常年在外打工不回家，由伯父抚养他。为了给他送教上门，骆恋自己开车去他家，往返需要行驶60公里。初次上门导航错误，经过一番折腾终于到了他家。房子陈旧，屋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方自立不会写自己的名字，生活自理能力差，不会自己穿衣服、系鞋带、拧毛巾，骆恋每个星期去他家一次，每次一小时，先评估再教学，手把手地教他识字、写字，学习文化知识，增强生活自理能力。经过一年的送教康复，他终于会写自己的名字了，生活自理能力有了长足进步，听课能够坐得住了。他非常期待老师上门，每次骆恋去他家，他就从家里走到山坡下接老师，变了个人似的，终于进入村里的普通小学读书。

2014年，骆恋和郭校长教的第一届学生毕业了。郭校长教语文，骆恋教数学，骆恋紧紧地搂着学生的肩膀，舍不得他们离开。家长们问道：“我的孩子毕业了怎么办？”

骆恋真诚地说：“我建议他们继续读高中、读大学。”

聋哑学生方文健患重度听力障碍，只能靠唇语和手语交流，经过特教老师初中三年的培训，他从樟树特殊教育学校考入武汉第二聋哑学校读高中，最终考入天津理工大学；邱素珍同学考入广州聋哑学校读高中，后来从北京联合大学特教专业毕业；黄智到南昌启音学校读高中……骆恋和郭校长教的首届学生出了成绩，每个孩子都像花儿一样绽放。

16岁的女学生谢梓佳是樟树人，正值青春叛逆期，她的爸爸再婚另娶，后妈又生了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后妈生的弟弟指责她：“你是个哑巴，什么都不会。”

她由奶奶照顾，觉得后妈不好，想不通为什么亲人会这样对待自己。她有听力障碍，自觉记忆力差，学习有困难，心理负担重，迷上了手机，上课不好好听讲，低头玩手机，给骆恋发微信：“不开心，活得没意思。”

骆恋急忙与她的奶奶沟通，原来谢梓佳觉得手机能给人一种安全感。网上什么人都有，她胡乱加陌生人微信，骆恋严肃地对她说：“把手机拿过来，上课好好听讲，手机只允许你周末玩。”

谢梓佳信任骆老师，把手机上交了。骆恋从生活上关心她，给她开小灶补课，如果她听不懂就再讲一遍。慢慢地，她的发音和作业都有了进步。

一天晚上，谢梓佳对骆恋说自己不舒服，骆恋用手摸她的额头，发现很烫，测体温38.2℃。谢梓佳是樟树黄土岗镇人，骆恋急忙给自己的丈夫彭凯打电话。彭凯是樟树中医院的医生，骆恋问道：“听力障碍孩子最怕发烧，一旦发烧就会损伤残余的听力，我应该怎么用药？”

彭凯仔细询问了谢梓佳的年龄和症状，让妻子马上给她吃一片布洛芬。给她服药后，骆恋马上又给她的奶奶打电话，奶奶来学校把她接走了。过了几天，谢梓佳回到学校上课，烧已经退了。

骆恋不仅关心学生，而且热爱教育，她的课件“圆柱的面积”参加江西省特教老师优秀课例竞赛，荣获一等奖。樟树特教学校每个学期都有优质课比赛，骆恋是获奖常客，她还指导黄欢老师参加语文教学竞赛，培养年轻教师。骆恋有热情、有想法，参加江西省基础教育优秀课例（特教）专业竞赛，不断迸发出思想的火花。

骆恋是一个好母亲，她有一个6岁的儿子，为了特教学校的孩子们，她经常把儿子宸宸交给丈夫带，全力以赴地帮助自己的学生。我在1987年就采访过特教老师，知道他们的辛苦。现在，樟树特教学校的硬件有了很大改进，教室里有卫生间，有的孩子上课到一半就要上厕所，老师需要耐心等待。这些孩子中有不少留守儿童，学校供应午餐，5元钱一份，老师帮助打饭。聋哑和听力障碍学生住校，智力障碍学生可以随班就读。骆恋经常召开家长座谈会，并于星期天去做家访。

骆恋和郭校长一起端来了烘焙的点心，做得非常漂亮。在这所学校里，每一个孩子都是老师的宝贝，他们教孩子们烘焙、缝纫、种植、做手工。自闭症学生较难教，唐氏综合征学生相对好教，老师就多陪伴自闭症学生；听力障碍学生心灵手巧，动手能力很强，老师经常跟他们用手语交流，教他们缝纫、十字绣、做手工。骆恋对我说：“大课间必须动起来，我们要让孩子们在运动中产生多巴胺。我们举办广播操比赛，在操场上用白漆画好点，原来孩子们不可能站在白漆圆点上，现在能做得很好。”

我站在操场上观察孩子们做操，领操员叫封伟雄，14岁，居然是智力障碍者，但他做得非常认真，动作很规范。他6岁入学，刚来时不喜欢与人沟通，宜春地区为特教学生举办比赛，项目有捏泥人、摆水果拼盘、系鞋带、文艺表演……他动手能力强，参加田径、羽毛球等体育比赛，逐渐学会与人沟通。他的父亲是肢体残疾人，母亲沟通能力差，他家住在樟树市，在学校读了8年，以前都是家长接送上学，经过特教老师的帮助，他学会在马路上躲车，见到红灯知道等候，上学路上需要走20分钟，他能独立走完。现在他上初二，看到他进步明显，学校安排他在大课间领操，活动时间15分钟，他非常珍惜这个机会，一丝不苟地完成老师交给自己的任务。

这里的每个孩子都是“被上帝咬过的苹果”。他们是不幸的，从出生落地就经历了疾病、悲伤、困难、孤独、歧视和挑战；但他们又是幸运的，因为樟树特教学校的老师是富有爱心的。教育者如果没有情感，没有爱，就如同池塘没有水一样，没有水就不能成为池塘，没有爱就没有教育。在这所学校，孩子们学会了对国家的热爱，对父母和师长的敬爱，对同学伙伴的友爱，对陌生人的关爱。他们变成了心中有爱、善良正直的孩子。从骆恋身上，我看到了人性的光辉。

我在细雨中走进江西省赣县区特殊教育学校，见到了169个学生，他们的障碍类型各异：脑瘫、智力障碍、听力障碍……自闭症孩子有社交障碍，行为刻板而重复；唐氏综合征是21号染色体异常导致的染色体病，这类孩子有着独特的面相，眼距大、鼻底低、舌头常常伸出口外，免疫力低下……

一见到这些特殊的孩子，我的心情就变得非常沉重。在校园里，我见到了赣县区特殊教育学校校长赖慧梅，她带领我参观了学校的功能室、心理咨询室、多感官训练室、运动康复室，我仔细观察着功能室里每个老师的教学，心中感慨万千。每个特殊学生都需要公平而有质量的教育，特教学校的教师在学生身上花费的心血远远大于普通学校的教师，由于学生障碍程度各异，特教学校的老师兼任多重角色，需要付出更多的爱心、细心、耐心，实属不易。为了方便家长来回接送孩子、减少交通开支，学校还采取上10天课休息4天的作息制度。

面对这些折翼的天使，我扼腕叹息，与赣州市青少年发展基金会秘书长吴莺一道给孩子们送上慰问品。我知道这些慰问品是微不足道的，远远不能抚慰孩子们的心灵，他们需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陪伴，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有特教老师和他们的家长。

在特殊教育学校工作，不仅心中要有大爱，更要有追求卓越的专业素养。我们召开了座谈会，与特教学校的行政人员、老师讨论如何办好特殊教育。

如果生活是海洋，音乐就是波浪；如果生活是飞鸟，音乐就是翅膀。刘梦宇老师毕业于音乐院校，现在已经怀孕6个月，可她仍然每天教孩子们音乐律动、唱歌，折翼的天使在音乐的感召下张开翅膀，飞翔着、飞翔着…… 

赖慧梅是江西省首批小学语文学科带头人，来特教学校之前在赣县城关三小担任副校长，从事高年级语文教学。

2010年9月，原本对语文教学轻车熟路的赖慧梅却突然调转，进入赣县特殊教育学校，担任校长。她酷爱文学，热爱文学的人心灵向善，一开始她担心来到特殊教育学校后自己的语文教学特长没有用武之地，但很快她就释然了，迅速融入这个大家庭。

学校没有统一的培智教材，上课面临困难。赖慧梅想改变这一现状。她坚持夜里挑灯查阅资料、与专家学者交流，亲自设计教材，自己编写游戏、教学教案。同时，学校硬件设施的提升也同步进行着。

2011年年初，学校只有10位教师、40多个学生。临近全国助残日，赖慧梅提出在赣县影剧院举办一台文艺演出，以此扩大学校影响力，改变社会各界对特殊教育、特殊群体的偏见。然而，从教育局领导到身边教师，都对这一想法持否定和怀疑态度，他们都觉得10个教师带着这样一群障碍各异的学生举办一台文艺晚会，简直是天方夜谭。然而，赖慧梅坚信孩子们一定行，他们只是学得慢一点，学习的困难多一点，而不是学不会。为此，她特地邀请专家指导，请专业人士编排，老师支援，自己也与学生们一起排练……

功夫不负有心人，万万没有想到特教学校师生们的第一场演出很成功，很多观众被感动得热泪盈眶。一个观众说：“一开始我打算看两个节目就离开，结果我被孩子们的表演深深打动，太精彩了！我看完了全场，孩子们太棒了！”

我与赖慧梅谈起我在国内外采访特教学校的所见所闻，她激动地拉着我的手说：“孙老师，我带您看看我们的学校。”

我跟随她向教室走去，看到一个年轻的特教老师抓耳挠腮，不知道怎么安抚眼前哭闹的小孩，只见赖慧梅在小女孩背后蹲下来，轻轻地环抱住小女孩，小女孩一下就安静了下来，紧紧地抱住赖校长不肯放手。这个动作特别打动我，我想起自己在汶川抗震救灾时给灾区孩子做心理疏导，有时候不需要太多的语言，而是用肢体语言去表达，抚摸、拥抱孩子，传递出大爱，赖慧梅正是如此，所以深得孩子们的喜爱。

契诃夫说：“人的一切都应该是美丽的：面貌、衣裳、心灵、思想。”

我仔细观察着赖慧梅，发现她的脸上总是洋溢着真诚的笑容。她身穿一件黑色的长裙，衣着不奢华却很优雅，我觉得特教老师就应该穿得漂亮、优雅，因为漂亮的着装能够激发向上的活力，更高级的精致源于内心的丰富，她是一个灵魂有香气的人，才能如此从容优雅、活力四射。

赖慧梅陪同我去看望学生，一个叫珊珊的女生家里养了狗，她的母亲怀孕期间接触了带有弓形虫的狗，把病菌遗传给了女儿，她智力障碍较严重，需要妈妈陪护。我知道感染弓形虫后可能出现视网膜脉络膜炎、脑积水、小头畸形、淋巴结肿大、发热、皮疹等，便问珊珊的母亲：“你为什么怀孕期间还要接触狗啊？”

她内疚地说：“孩子她爸爸喜欢狗，我不懂，哎，害了孩子一辈子。”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弓形虫病患儿，非常可怜，我亲眼见到赖慧梅温柔地与珊珊交谈，与她的母亲聊天，询问她是否习惯这里的生活，有什么困难。

我们走进另一个房间，见到一名叫巧巧的从普通学校转学来特教学校的自闭症学生，她总是低着头、弓着身体走路，喜欢待在无人的僻静角落，仿佛没有人能够走进她的世界。这种孩子被称为“星星的孩子”，承受着旁人无法探知的内心孤独；有的家庭因为患有自闭症的子女而陷入困境。如何带领孩子走出孤独，并非单纯的医学问题，而是考验着全社会的智慧、耐心与爱心。

我琢磨如何走进她的内心世界，只见赖慧梅蹲下抱抱巧巧，耐心地与她拉家常：“你喜欢玩跳绳吗？”“你最喜欢吃什么呀？”“哇，你特别棒！”我发现赖慧梅在看向孩子们时，神情格外兴奋，笑容格外温柔，我被她的大爱深深地打动了。

通过专业的个别化训练，巧巧与赖校长交流时会看着对方的眼睛，常常和其他孩子一起学习、做游戏。我心疼地搂着巧巧，赖慧梅对我说：“我们的学生最纯洁无瑕，我希望他们在这里的时光是幸福快乐的。”

该告别了，赖慧梅依依不舍地拉着我的手：“孙老师，我带您看看二楼的教室！”转完二楼，她又说：“孙老师，我再带您看看三楼的教室！”

我被她的热情和活力深深感染，跟着她跑上三楼，看到孩子们在做运动康复训练。孩子们训练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艰难，老师温柔地鼓励孩子们坚持下去，让人感受到一股生命力，如此美好，那般顽强！

2015年9月，由教育部、中国残疾人联合会和交通银行联合评定的“交通银行特教园丁奖”揭晓，赖慧梅名列其中，是赣州市当年获此奖项的******人选。2021年，她被聘为教育部特殊教育专家指导委员会成员。

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春雨潇潇，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这是爱的细雨，滋润着特殊儿童稚嫩的心田。

责任编辑：杨丰美